三月八號,當史立在公館The
Wall吹響了一只生猛地小號,衝破了電吉他深海般的環境音效,舞台放射出奇蹟般地金黃,霎時把舞台上的樂團照地神威,緊緊抓住躍出海面直抵萬顆星辰的瞬間,我與朋友與那空間裡,上百個毫不熟識的人發出同樣狂喜地尖叫,完全陷入在《秦皇島》令人著迷的旋律裡。更早於此刻就註定了這支樂隊的故事,將在往後數十年的華人獨立音樂圈子裡,不斷被傳誦,請記住這支河北搖滾聖地石家莊(Rock Home Town)來的樂隊,名字是「萬能青年旅店」。
由樂團靈魂主唱兼電吉他與作曲的董亞千,和其多年好友貝斯手兼作詞的姬賡,以及鼓手楊友耕、繼崔健之後另一具有指標辨識性的小號手史立組成的「萬能青年旅店」,樂迷們都簡稱他們為「萬青」,自前年底發行同名專輯【萬能青年旅店】,便成為兩岸三地樂評人最高級形容詞下的寵兒,去年底在台灣發行了代理版,那吸吮西洋90年代另類搖滾,吐納70年代前衛搖滾天團Pink
Floyd的繁瑣編曲和Jimi Hendrix火辣電吉他的曲式,一夕之間如野火般烙在台灣樂評人、樂迷甚至是獨立音樂創作者的耳膜上,回想今年高雄大港開唱還尚未公布太多樂團名單時,僅靠著萬青的名號就引起許多朋友的驚喜連連,其實力與影響力,可見一斑。
專輯那曲最令現場觀眾心碎掉淚的歌曲《秦皇島》寫於2000年,當時董亞千已為石家莊裡數一數二的吉他手,卻為了創作不符合自己期待的標準,而陷入了憂鬱症,家人朋友便將他送至東邊靠海的秦皇島去療傷,痊癒後董將當時痛苦絕望的心境寫下,姬賡詩意般的歌詞語言,深刻剖析著一顆黑暗遮蔽的心,最後義無反顧地奔向滅亡,身為博士學歷的資優生,姬賡的歌詞最讓人最驚豔的是,他成功跨越了西方搖滾曲式嘗有英文填詞較宜之感,讓中文完美地滲入其中,用深海的海怪來比擬封閉的內心、扭曲的心智,後段從清盪如漣漪的電吉他單音,隨著小號壯烈的動機,激起那最後的「滅亡」的烈火,有著極雄偉的犧牲意象。
產出萬能青年旅店的河北省於中國當代,屬於資本發展較為緩慢,重工業密集,環境差的城市,年輕人幾乎出走,剩下的當地青年則對未來缺乏期待,百無聊賴,而2001年石家莊聽障工人靳如超的爆炸案震驚了河北省,這件事情所暗示的,不只是中國崛起的當下,正面對和高資本國家同樣財富分配不均的問題,再加上威權政府的維穩政策,公安辦案常常將案情簡單化,2008年上海楊佳襲警案赤裸裸地道出80年代出生的中國人民,成長經歷有著一個極大的落差--在經濟崛起的理想教育下,卻只遇見了殘忍的政治、社會現實--。
《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緊扣住了這條時代脈絡,董亞千豪邁惋惜地唱著「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那崩塌的大廈不只是爆炸案摧毀的幾棟建築,更是中國中年世代心中的理智。這首歌在兩岸三地有著普遍的感染力,從吉他的前奏加入悠揚長笛,前三段歌詞各自描繪著家庭裡的父親、母親、孩子,運用小提琴、小號來銜接映照每個段落的主角,慢慢堆疊至瘋狂的樂句交響,各自吶喊悲鳴,在最後一段,綜合所有情境,不論在詞或編曲都告訴了聽眾,一種時代下共同面對的悲哀徬徨。
其他如充滿政治意義的《在這顆行星所有的酒館》,以董二千代名中國當代青年沉默退縮的《十萬嬉皮》,有著富含詩意的句子的《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和《大石碎胸口》,說曲曲皆能主打,並不為過。
萬青這張專輯的風格多變,甚有後搖的音牆高度,精細的專輯錄音成果,卻與流行音樂工業毫無關係,連正式錄音室都沒進過,從麥克風到擴大機,都是自己人籌錢在董亞千的老宅裡錄的,而唯一的標準是團員多年來聽過的所有經典專輯,好不容易達到心中標準的錄音,若與西洋搖滾史上錄出的經典專輯相比要遜色得多,便得立刻重來,錄了好幾年,幾乎是當作生死交關的大事來做。其現場的演出狀態更是相當令人敬佩,如此繁複多變的聲音變化,能在台上表現純熟,非傳統搖滾編制的提琴與小號展現著超高水準的音調平衡,非常值得當代台灣獨立音樂界的創作人效法。
萬能青年旅店之於台灣所代表的意義,也許能開啟我們對對岸獨立音樂發展的興趣,甚至是當代台灣青年人企圖逃避忽視的中國經濟崛起和其極權政治狀態,The Wall三月八號當晚的表演,董亞千未多說任何故事,豎立煽情情境給觀眾,一切交給音樂,交給歌詞,那全場自然而然心靈相通,不必言說的感動,都寫在曲子裡了,那些悲傷無奈的歲月和面對巨大繁瑣又惡劣的世界的無力,姬賡說過:「我們做的事情可能是浪漫的,但現實往往非常殘酷。」萬青的音樂乘載巨大的意義,然而他們音樂美學上的高度,成了最煽動的工具,煽動我們去面對既存的難解的社會問題,如此的藝術創作才能超越一時一地,相信經過時間的淬鍊,這個樂團的來台將會是台灣搖滾樂壇上經典不朽的一幅肖像。
(寫給SNAPPP音樂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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