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25

【評論】「中國入侵」金曲獎?

第二十五屆金曲獎入圍名單公布後,眾聲喧嘩,那些評審不公的抱怨及細數遺珠的戲碼自然沒有缺席,「唱跳歌手」(一種華語流行唱片工業裡,標籤非常奇怪的副產品)多麼被邊緣化的腔調也不曾消音;前瞻不足,格局不夠,星光黯淡,我沒聽過,前前後後反映了社會對獎項的見解歧異,以及金曲本身無暇兩全卻又企圖達到的困境。說實話,這些吵久也挺無趣的,倒是今年有個議題被媒體炒起來,──來自中國的音樂人李榮浩和李健入圍金曲多項[1],無論你當他們是蚊子血還是朱砂痣,都不會輕易忽視這兩面開進典禮的紅旗。各方針鋒,筆者心想:兩岸的歷史糾葛總算把玩笑開到金曲獎來了。


兩面紅旗

關於「雙李」,引起的討論似乎比其他入圍者還多:李榮浩的《模特》入圍五項(專輯、作詞、製作人、男歌手、新人),被爆「抄襲」John Mayer,一時鬧得沸沸揚揚;而同樣佔了入圍名單上五個位置的《李健拾光》(專輯、編曲三首、製作人),管弦樂隊的華麗精緻令某些人喜歡無比,驚訝到直說台灣做不出來(年初剛過世的李泰祥地下有知,大概會噗哧一笑)。

某些音樂評析的用詞,總會漸漸帶往敏感的「兩岸議題」,其中的一些聲音不免帶有較勁意味,如耳東所寫〈大陸音樂吹響攻台號角〉:文中點出的台灣年輕創作人的歌詞問題不能說全錯,不過耳東將這次的入圍名單視為「時代大潮」,卻只把原因歸為「中國流行音樂已經寫地比台灣流行音樂好」,未免太過簡化,況且直接拿成功範例(萬能青年旅店和宋冬野)當座標軸,難道不會太方便了點?說實話,中國內部寫過他們的年輕樂隊又有哪些呢?耳東評析兩岸在不同社會發展階段,寫出了不同的歌曲,但他分別孰好孰壞的過程有些隨便,評比的工程浩大,恐怕不能像耳東一樣只「把年輕一代的樂隊、歌手粗略地聽了一遍」吧?

對於耳東評論的反省,啟示我對這「時代大潮」還有更多的因素要思考,而他最有貢獻的,大抵是下面這段:

在向大陸市場輸入音樂產品的過去 30 年裡,台灣社會一直以高等社會自居,帶著一種天然的優越感,自豪且傲慢。隨著經濟上被大陸趕超,台灣人的優越感只剩下成熟工業(雖然已經幾近崩潰)遺留的制度優勢——如果要繼續玩唱片,玩商業包裝,批量生產,臺灣人那套仍然很靈光。

對岸評論站在中國觀點上,多半提到「雙李」是如何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先驅(對岸語:領跑),甚至刻意調侃將引起台灣另一波包圍行動。即使有些用詞譏諷地尖銳,他們卻都點出了,台灣社會在流行音樂上特有的心靈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恐怕是台灣人對於這次中國歌手入圍,特別有感的原因之一,而中國本地音樂在長期隔絕於金曲獎外,在此次極有亮麗表現的時機當頭,中國評論人與民眾都想大書特書,大吐不快。

中國音樂?台灣音樂?

然而,在此我必須提出更為深刻的觀點,拒絕這種中國與台灣音樂二分的僵局,並揭開地域分類之於音樂有多麼的過時。我想先引述下方,墨墨寫的〈『內地雙李讓台灣金曲獎失焦〉中的一段文字:

「『內地雙李』領跑」本不應該成為本屆臺灣金曲獎提名的焦點,在今天華語唱片業的現實狀況下,這個焦點本身就是個偽命題。華語流行音樂被涇渭分明地分成「內地的」、「香港的」和「臺灣的」三塊,那已經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的老黃曆了。今天的華語唱片工業早已融合為一體,大多數主流專輯,無論是參與創作製作的創意部分,還是錄音混音的技術部分,又或是行銷宣傳的銷售部分,兩岸三地的資源早已不分彼我。君不見現在華語唱片最常見、最爛大街的文案就是「集合兩岸三地多位元金牌製作人」、「內地、香港、臺灣音樂人聯手打造」之類的嗎?這十年來,要想真的把一張主流市場上的華語專輯劃分出地域,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也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墨墨所言有一種高度,能夠暫時繞開國族情緒,真真確確地討論音樂。要注意的是,墨墨說的,並非音樂是超越地域的普世語言,能完全超越於文化標籤之外,而是說歌曲在自己的產製過程上,便已經烙下各地人的手印──幕前幕後,兩岸三地早已合作無間──而這項事實被忽略,似也反映了流行音樂圈長期將幕後工作神秘化,聽眾遂而把領頭唱歌的當成了唯一作者的扭曲現象。這種現象致使我們落入相當大的陷阱裡頭。

樹娃在〈第25屆金曲獎提名:沒焦點才是焦點〉一文有這麼一段詰問:

去年金曲獎「最佳國語女歌手獎」提名名單上香港女歌手佔了大半江山的局面依然讓人記憶猶新,今年金曲獎提名名單讓人雙眼放亮的則是「內地雙李」(李榮浩、李健)的橫空領跑——想來這會讓許多熱愛、保護臺灣的筒子感到震驚吧,不知道是不是為此要高呼臺灣文化産業也已經被對岸包圍了?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又要發動新一輪遊行?可是就算是沒有「內地雙李」,相關入圍的林俊傑、何韻詩、蔡健雅、戴佩妮等也都不是臺灣歌手,這才是關鍵之處,倒是不知道是該説臺灣歌手真是不給力,還是外埠歌手太給力?

儘管樹娃還糾葛於以地域區分音樂,卻令我發現,在這樣的區別下,同樣是外籍唱作人,「待遇」卻不盡相同。我們不曾見過任何人針對新馬歌手的國籍指指點點,卻對今日「中國」音樂人入圍大驚失色。可能是因為他們還賴於台灣的唱片工業系統,而中國二十來年的經驗吸取,早已自成一格,即使如此,筆者還是不能同意一部分人對於中國入圍者的批評──在地還有很多更好的,為什麼評審看不到?──先是以地域分音樂,又對國籍有所針對性,也許牽涉到歷史與年初的反中情緒,但在對象並非「中國共產黨」本身時,私以為此心態還帶有清末民初中國從「天朝上國」落魄為列強瓜分之地的心境相去不遠,懷有昔日台灣是「流行音樂龍頭」的詭妙鄉愁,殊不知是種自我封閉的情結牢籠,更有甚者,是對「中國」二字格外敏感,用對岸樂評人張曉舟最愛用的形容,此種人「渾身G點,動則高潮」。

面對「中國入侵」

昔有英國搖滾樂隊擷取美國草根音樂元素,大行對美國六零年代的「英倫入侵」;今有越來越多聽台灣流行音樂長大的中國樂人[2],無論是小眾的獨立樂隊、新民謠手,或是大眾的選秀節目、流行唱片,皆對台行「中國入侵」。

這幾年的中國崛起,的確引起台灣在政治經濟上的警惕情緒,讓我們更加小心地和中國(中共)互動,可在文化上,這種警惕卻變成另一種意識型態的審批機制。在去年,歌手李婭莎以《愛》獲得最佳台語女歌手,卻被媒體挑剔她的口音不純,以致她上海姑娘的身分被外界過分質疑,顯得「台語歌」只有「台灣人」才能唱出「對的口氣」。這種本質論的調調我不敢恭維,深怕壓抑各種聲音創作的發展可能,因為語言一如音樂風格,隨著全球遷移本來就會交互融合的,口音只是代表了你的根源來自何方(所以我一直不覺得講英文一定要變成洋人的口音才叫做『標準』)。以此例延伸至今年的討論,我認為以地域國籍去分類音樂,和用語言去區分音樂同樣是危險的,那逼著人們去把文化做高下之差(中國好還是台灣好),談資格之分(台語歌就要台灣人唱),期間若牽扯到中國,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地域之於音樂的分類和語言之於音樂的分類一樣是危險的,從張懸的國旗事件到最近陳昇的「陸客不要再來了,我們已經看見中國人對台灣樂人的意識型態抵制,如果覺得他們這樣太不理性,那在金曲獎上,對中國樂人入圍以「侵門踏戶」來形容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我想我們還能有點理智去對抗他,身為樂評人更該帶頭面對他!首先要做的是,是別在緬懷過去,若自詡為華人音樂重要獎項,則必須真的能納入所有華人的作品。

金曲獎對台灣的「制度保護」(首次發行地區必須在台澎金馬)多麼無法反映真實的華人流行音樂現狀!在這眾所矚目的舞台上,若不能納入到中國真正優質的音樂,他的代表性就必受質疑(我多麼想看見萬能青年旅店擊敗五月天、蘇打綠拿到最佳樂團獎阿)。此外,筆者也發現台灣討論音樂的風氣不如對岸,這次引用的金曲獎討論文字多出自中國評論人之手,或許是大家都在自己的臉書平台上三言兩語的發表,也可能是自己的關注範圍不夠廣泛所致,因此,筆者願拋磚引玉,希望這篇反省能激發更多人對金曲的省思,畢竟自己初看入圍名單也沒有特別感受,直至感受到許多意見風向。綜合各方想法再佐以一點自己觀點,有些天真之處,盼各位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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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實上還有一位出身於四川的劉思涵,她的《擁抱你》入圍製作人、新人、作曲人獎三項。

[2]李健在媒體訪問中表示「自己受台灣音樂啟蒙,由齊秦、童安格、王傑、張雨生的音樂陪伴長大,他在電話彼端說:『全中國都在聽台灣的流行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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