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4

《伴唱人生》:聽那黑妞唱


似乎有越來越多的音樂紀錄片不再聚焦於巨星上頭了,反倒試圖旁敲側擊流行音樂正史的磚瓦,讓一些塵封已久的音樂寶藏能見天日。2013年的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尋找甜秘客》(Searching for Sugar Man, 2012)就曾挖出底特律傳奇民謠歌手,Sixto Rodriguez的故事與作品;而最近在台上映,2014年的最佳紀錄片《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20 Feet From Stardom, 2013)則把燈光打在那些我們聽過聲音卻不知其人的合音天使們身上。看過這兩部都不禁覺得,在那些被大眾記憶排除在外,卻貢獻極美足以留史段落的幕後歌手、樂手之前,音樂獎典禮時還喊得出名字的人都稱不上遺珠阿!

《伴唱人生》起於A&M唱片公司前老闆Gil Frisen的一樁心願,自他看了Leonard Cohen的演唱會而被合音感動之後,便找來導演Morgan Neville拍這部電影。影中的合音天使們的嗓音與才華,每個被訪問的音樂巨星(像史帝夫汪達、史汀這種等級)都說讚,可她們在唱片工業的規則下,常常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譬如Darlene Love,這位有著強壯嗓音,已被引薦自搖滾名人堂的合音教母級人物,就曾被「音牆」發明人Phil Spector剝削聲音,錄好的暢銷單曲都只能掛上別人的名,播來送人對嘴,好不容易合約到期,想說終於能一展長才,竟又被Phil重金購回,萬念俱灰下暫停自己的事業,跑去當了一陣子的家庭清潔工...。



電影裡的合音天使們都有幾個共通點,她們都是「黑人」、「女性」,從小在教會唱福音歌曲,歌聲與sense都棒地不得了!她們也都有成名的野心,可怪地是單飛之後專輯永遠不會賣,有些人可能只是無法習慣主唱的位置,譬如Lisa Fisher,得過葛萊美的R&B大獎,同時也是1989年之後滾石巡迴演唱的班底,如此閃耀出眾的歌手卻相當安於消除自己的光芒、特色,一如和音專業所期許;也有人在單飛失利以後一蹶不振,譬如Claudia Lennear,滾石的名曲〈Brown Sugar〉便是獻給她的,此人甚至參加過喬治哈里森的偉大現場《The Concert for Bangla Desh》,也與大衛鮑伊合作〈Lady Grinning Soul〉,明明厲害到不可思議,卻在1974年退出樂壇後消失,只因為單飛專輯銷量太慘,打擊太大。畢竟樂壇幕後黑手不能多容一位Aretha Franklin或Diana Ross,所以有才華卻沒伯樂打理、闢路也是沒機會的(也能想想今日選秀歌手的命運)。Claudia Lennear還在影中自白,當時作為Tina Turner的合音天使時,服裝設計裸露的目的只是為了挑起男性的情慾,自己甚至拍過花花公子的裸照,這些恐怕這是她無法再堅持下去的原因。

除了見證她們被唱片工業剝削聲音與身體,聆聽她們的控訴,該片也可視為六零年代至七零年代,黑白音樂如何結合的紀錄。幫滾石唱了〈Gimme Shelter〉經典段落的Merry Clayton,承蒙靈魂樂教父Ray Charles之恩進入樂壇的她,就觀察到七零年代的音樂,黑人的角色是多麼不可或缺--六零年代的樂壇,美國黑人要唱得像美國白人,那些美國白人沒有譜就不知道怎麼唱歌,從小在教會唱福音歌曲唱到大的她們被找了進來,還得故作看譜。直到英國白人來了,要她們做自己,那些真正偉大的音樂人如鮑伊、滾石、齊柏林、喬庫克甚至向她們取經。Merry Clayton個性大剌剌地,曾看喬庫克學黑人唱歌不爽,後來卻和他還有詹姆斯泰勒、卡洛金等白人打成一片,甚至幫林納史金納唱了那首〈Sweet Home Alabama〉,這歌歌頌的阿拉巴馬州可是對黑人出名地糟糕,Merry Clayton起初不願意唱,後經丈夫說服,我們才有了這麼一首(諷刺的)參了黑人歌聲的南方搖滾樂。


「這是一段黑人女聲,從教會傳到錄音室再轉錄進黑膠唱片的故事,就像路瑞德唱的:"And the colored girls say/Doo do doo, doo do doo, doo do doo..."。」電影開場播起的〈Walk on the Wild Side〉,導演如此解釋用意,那刻意凸顯的膚色比起責難,更像是在致敬這些黑人女聲的貢獻。然而,時間快轉至今,隨著錄音室調音技術的發展,加上流行工業對於成本控管的考量,今日的合音天使漸漸失業了(無怪我一直都特別喜歡聽七零年代的音樂與節奏,想必有關於她們近年的缺席...)。影中的她們雖不再擁有往昔性感的身材,但天賦的嗓音仍舊撼動人心;踏上的仍是老巨星的臺,倒也不見新一輩的音樂人珍視她們的貢獻。電影最後,年輕的合音天使Judith Hill同她的前輩做著單飛走紅的夢,不免令人辛酸歷史悲劇是否將重來...。

這部紀錄片的主題其實也很簡單:我們多麼需要這些美麗的合音,少了她們,流行音樂史會變得多麼無趣!!!搖滾樂的功勞,現實上是被白人整碗端去了,想想人們怎麼形容貓王的地位,我們真的常常忘記黑人音樂的偉大貢獻。像我,出了影廳後,幾乎要忘記她們的臉與姓名,卻一直在唱路瑞德的〈Walk on the Wild Side〉,一直嘟嘟嘟。阿,可惡,老路也是白人阿!

白人路瑞德:「聽那有色女生唱著,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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